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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正向的意義感 陪伴會員渡過挑戰與壓力

創造正向的意義感
陪伴會員渡過挑戰與壓力

主要作者/范文千 臺北市向陽會所工作者
共同作者/許雅婷 臺北市向陽會所工作者
林依璇 臺北市向陽會所工作者
林亭均 臺北市向陽會所工作者
李佳臻 臺北市向陽會所工作者


       在會所裡,常常經驗到會員因為在事件中遇到壓力,引 動自己過往的挫折,於是,會員面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想要問工作者、希望工作者幫他們做決定。這反映了會員過往的生命歷程,往往伴隨著因壓力而症狀發作、把事情搞砸的負面經驗,進而在面對眼前各種機會和挑戰時,變得更加小心翼翼。本章由向陽會所(以下簡稱向陽)的工作者大千(范文千)主筆,分享我們如何理解會員與壓力、症狀之間的關係,以及如何善用會所的優勢,陪伴會員面對並翻轉壓力的負面意義。


我真的懂你的壓力嗎?
貼近會員身上的苦與挫敗

       我剛到向陽工作的頭幾年,幾乎都在摸索如何貼近會員們帶在身上 的種種經驗。我用「貼近」這個字眼,表達了「我」作為工作者,和會 員之間存在著很真實的距離感,這個距離反映了彼此生命歷史與成長條 件的差異。而大多數會員因為過往挫敗經驗的影響,其表達能力往往是 有限的,情感是迂迴而壓抑的。以上層層因素對初入會所的我,帶來的 影響是:當我試圖和會員一起分辨與面對壓力時,我時常看不懂、誤判 或是無法接受會員的諸多選擇及反應,進而難以精準拿捏在關係中施力 的方向和力道,於是,合作關係中就產生了諸多拉扯和張力。

       「張力」是推動人能夠往前突破既有困局的動能來源之一,但當工 作者出手失準,沒能與會員真正的猶豫及困難對焦之時,張力的意義感 就會偏向負面,且再次勾動會員過往累積的挫敗感與自我保護機制。在 會員的世界裡,最真實的內在聲音就是:「你們又不懂我的痛苦,方法 也不一定有效,風險是我要承擔,你憑什麼講一堆大道理教訓我?」並 表現為當下的抵制、閃躲與消極配合,而工作者自己也可能會有內在聲 音:「我都這麼用力要幫你了,你現況已經這麼糟,為何你還是不選擇 挪動和往前?」接著又更用力地想要影響會員。我在工作的頭幾年,就 常常在這你追我跑、我跑你藏的動態中,感到不解與灰心。

       我為這章訂下的標題是「創造正向的意義感」,正是因為會員身上 過往經驗的意義是以負面居多,所以需要轉化,然而轉化所依靠的基礎,是工作者、會員與會所社群三者之間,多層次而有韌性的相互連結。支 持我在會所持續工作的最大吸引力,也就是看到了這個連結創造出的關 係空間,涵容、轉化與發展彼此的生命情感與生命力量,才有了本章的 副標體:「陪伴會員渡過挑戰與壓力」的基礎。展開連結的第一步,是 作為工作者的「我」,誠懇地承認自身與會員之間的距離與差異,並主 動地在會所日常生活中,創造能夠進一步貼近彼此的互動機會。

       我自己是一個相對強調理性、自律的人,這樣的傾向來自於兒時的 成長脈絡。我的媽媽是日裔孤兒,被外省老兵收養。自從養父過世後, 我的母親就開始四處流離,隨後在和我爸爸交往的過程裡,卻發現爸爸 早已另有一個三個小孩的家室。我的媽媽從小飽受指責為小三、同時要 幫我爸爸背負兩組家庭的巨大債務的壓力,奮力地勞動養育我成長。我 在這樣的背景中,希望分擔媽媽的辛苦,逐步形成面對現實困難時必須「努力」、「不放棄」的態度,積極地透過唸書往上爬,逃離長年帶在 身上的階級經驗及社會汙名。

       這樣的傾向使我在面對會員時,時常看不懂、也看不慣會員面對現 實困境展現出的緩慢、停滯。會員在他們的成長脈絡中,會有屬於他們 的選擇,而我可能會用自己的標準,忽略了會員為何做此選擇的主客觀 條件,而去指認會員不夠努力、偷懶、逃避,也常常因此生氣、希望更用力地推動他們更加「積極」。於是,我常常在與會員選擇的差異中行 動介入,卻引發會員的反彈,因此要強迫自己放下既有定見,發展更柔 軟的身段與做法。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段,就是我和會員崴崴的 衝突及再合作。

       崴崴是個身材纖瘦、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孩,他的觸幻覺症狀時好時 壞,每隔幾天就會發作,發作時會腦袋當機、無法思考,陷入極度害怕 的狀態,因此他害怕獨自在家,白天時崴崴會待在巷子轉角的便利商店, 等待媽媽下班回家。如此的光景持續了兩三年,媽媽見他荒廢在家也不 是辦法,加上家裡經濟也不寬裕,媽媽就帶著崴崴尋求職業重建服務的 協助,希望職管員幫崴崴介紹工作。

       然而,因為崴崴擔心自己發作,他開出的工作條件是「不要太累、 不要曬太陽、不要太早、也避開晚上,因為我會發作」,讓職管員非常 傷腦筋,加上他做事手腳跟積極度也有待調整,職管員便先介紹他到向 陽來做職前準備。但對崴崴來說,會所既陌生又沒錢賺,因此他在參與 文書組的清潔與行政工作時,顯得相當抗拒與被動,時常以晚到、趁勢 溜出去的方式,閃避工作會議。後續崴崴透過就服員介紹到幾個不同職 場面試時,因表現不佳而沒被錄取,面對這樣的僵局,我和他談了幾次 計畫,崴崴的回應卻是:「我沒什麼動力,如果職管那邊沒辦法幫我找 到工作就算了,我大不了就回去舉牌,舉一輩子。」

       面對一個二十歲出頭、靠著媽媽辛苦地獨力照顧的年輕男孩,用半 放棄的語氣說他這輩子「只要做舉牌」就好,勾動了我身上的貧窮家庭 經驗,我的內心既生氣又難受。於是,我在和崴崴談計畫時,試著努力 說服他在向陽多練習一些有強度的事務,好磨練工作能力,比如文書組 製作刊物的工作。崴崴感受到工作者的用心,半推半就地答應試試看, 但當他嘗試的過程裡遇到陌生、不熟悉的事務時,他就會感受到疲累與 壓力,而壓力又會讓他腦袋當機的發作感變強烈,經過兩個月之後,崴崴決定放棄計畫。他有些生氣地說:「我覺得,我的病不會好了……我 不喜歡做很燒腦的事,我不想處理太燒腦的事,這些事都會讓我有壓力, 會讓我發作。來向陽都在做沒薪水的工作,又整天被社工盯,乾脆離開 比較好。」

       在我的設想裡,原以為透過階梯式的設計,慢慢提高崴崴的工作強 度,他的信心與能力就可以一步步提升起來。結果,彼此的合作關係卻 漸行漸遠,甚至他最後打算離開會所了。更讓我難受和心急的是,他真 的能靠舉牌過一輩子嗎?我很難理解為何崴崴放棄得這麼快!

       在工作者的內部督導會議中,我提出了遇到的關卡。雅婷督導當時 回應我:「不管是崴崴或是其他會員,都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他們也 都付出過努力,但最後被現實打垮發病。他們身上的無能與絕望,是真 實而難以變化的,這是一個重要的事實。人到底怎麼走到這個狀態,而 面對世界變得如此挫折和封閉,仍然是一個結構的問題,我想這仍然是 我們必須看見的。」(引用自向陽 2018 年團隊督導紀錄)

       雅婷督導的一番話,點醒了當時用力地想要推崴崴一把的我,沒能 深刻理解他那無力又迴避的樣子,反映著他過去的哪種挫敗,而我的出 手對他而言,可能是再次複製了他過去經驗到的負面社會評價,要他個 人「振作起來」,等於是把難以突破的結構性壓力,再次丟回到他身上! 這是一路靠著先天、後天的條件與努力,取得了相對有發展性的位置的 我得要反省的,我不能用自己的生命路徑套用在會員身上,以為要求會 員「振作」,會員的困難就能產生變化。

       我原先以為崴崴的被動,是因為他不夠努力,但實際上,崴崴是在 長期的壓力結構下,被挫折感和絕望感壓縮了生命的動能。

       在崴崴預告要離開向陽的最後一個月,我和文書組的其他會員、工 作者取得共識,要創造一些機會,好好認識崴崴。當時向陽有一群和崴 崴年紀相近的實習生和會員,我們便利用刊物訪問的機會,讓崴崴能夠 和其他人交流彼此打工、生病就醫的經驗。比如同樣也是因為生病而在 服用可致律(Clozapine)的 Rina,主動問崴崴他吃幾顆藥、陪他一起抱怨大小事和講垃圾話,帶給崴崴「原來我不是孤單一人,還有人願意 來了解我」的支持感,彼此也交上了朋友,而一些實習生分享打工的難 處,也讓崴崴感受到共鳴。崴崴因此開始願意敞開來說些真實的經驗與 想法。


工作者邀請與崴崴年紀相仿的實習生跟會員,一起訪問崴崴。

       在這過程裡我們才認識到,看起來沒什麼元氣的崴崴,在發病前曾 投入好幾年學習街舞,會蒐集潮牌衣物,也曾夢想能夠讀表演藝術科, 在舞臺上發光發熱。崴崴在 16 歲時,曾到西門町的髮廊擔任學徒,3 年的工作時間裡,他因為手腳較慢,也不太擅長職場人際互動,別人都升級當造型師了,他還在繼續當洗頭小弟,一直被學長姐欺負,做其他 人不願意做的工作。崴崴從此覺得,社會是現實而充滿剝削的,再怎麼 努力也沒用。

       在崴崴離開向陽之前,文書組幫他辦了一個歡送會暨檢討會。由工 作者發動,一起和崴崴回顧幾個月以來的合作,並且先向崴崴道歉,承 認前面的一些「努力」其實是無效的。我當時在白板寫下不同時間點的 事件,我的每次出手,是如何思考以及如何碰壁,也邀請崴崴回饋在該 事件中,他的經驗與感受為何,若工作者有誤判之處,請崴崴大方地提 出意見。

       崴崴對於工作者率先道歉,感到非常驚訝。原來,他一直以為向陽 的工作者,就像他過去職場上碰到的那些同事跟上司一樣,看不起、並 趁機壓榨弱勢者。他覺得會所社工們明明都有領錢,卻還把各種「真實 的工作」丟給會員做,是工作者自己不想做、所以叫會員當免費勞工。 再加上過程裡被我緊盯工作節奏和品質,就像他以前在職場被上司罵那 樣,不能回嘴、既不爽又無奈。這次的檢討會,打破了崴崴心裡面的疙 瘩,可以盡情罵工作者讓他很爽,而他也比較能理解和接受工作者的真 實用意。而我也看到了崴崴對於自己的人生,只能被挫折與疾病壓垮的 不甘。前一階段的拉拉扯扯,其實就是個相互錯看與磨合的過程,能夠 一笑置之了!


崴崴和健康組一起主辦 COSPLAY 活動。照片攝於臺北花博園區同人誌販售會會場。

       「如果不是因為社工們有開一個檢討的會議,讓我覺得這地方還可 以回來,我可能真的就會一輩子離開向陽了。」檢討會後崴崴做了半年 的舉牌、保全工作,再次因為數度在職場症狀發作而被開除。過程裡他 一直與向陽保持聯繫,也在離職後,主動提出要回向陽。這一次,他把 自己在職場遇到的狀況提出來和工作者討論,並決定加入當時新成立的 健康組,發揮他熱愛玩耍、不怕與人互動的長處。崴崴在向陽成立舞蹈 社團、當總召舉辦大大小小的活動,也透過一起寫劇本、演戲來整理生 病的經驗,並成功把藥物減了下來、改善了長年困擾著他的當機感。

       崴崴最後能夠挺起胸膛地說:「原本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藥的關 係,對什麼事都沒興趣,過得渾渾噩噩的。生病之後,組織事情的能力變弱、腦袋轉不過來,發作時的感覺跟面對壓力、處理複雜的事情、想 複雜燒腦的事情後發作的感覺是一樣的,讓我很害怕思考。加上之前待 在便利商店的日子長期沒有跟大家交流處理事情,與人應對的能力變弱。我覺得,我要練習如何處理複雜的事而不會發作,不被事情打敗。」

       和崴崴一起工作的歷程,不只是單向地貼近崴崴世界裡的挫敗和不 甘,我也同時破除、翻轉了我過往習以為常理解會員的方式。以會所社 群生活作為基礎,在能夠相互貼近的合作關係中,崴崴逐步累積了對工 作者、會所的認同感、信任感與安全感。崴崴知道我們能夠懂他,不會 錯看和錯待他,會所社群願意在他起伏時陪伴著他。這使得崴崴往後碰 上生活中的各種壓力時,願意找我們一起想辦法。反過來,會所需要幫 忙時,他願意貢獻一份力量。這種種過程所累積出的關係質地,對工作 者來說是最重要的基底,支撐著工作者和會員一起面對壓力、分析各種 選擇的利弊得失並採取行動。


會員以「不要發作」為前提的生存保護機制

       在這一小節,將分享我們是如何認識會員身上因為壓力(過往挫折 的累積)所引發的害怕,以及此害怕同步引發的效應――包括在壓力事 件中出現症狀,或是以退縮、放棄的行動策略來迴避風險。

       正如同崴崴前面說的「發作時的感覺跟面對壓力時的感覺很像」,對會員們來說,為了避免發作,就要避開過大的壓力。然而壓力到底「多大」才會導致「發作」?這是個複雜且難以準確估量的問題。只是,會 員過往的經驗是遇到壓力後症狀發作,而發作過程引發了諸多暴烈的後 果,諸如搞砸關係、丟臉的樣子被看到、被強制送醫、被加藥等。如會 員 Rina 曾說過的:「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再變差就是送到慢性療養院住一輩子。」這個「有壓力 = 有風險 = 有可能發作 = 人垮掉 = 世界末日」的烙印,除了促成會員常常以「不要發作為前提」來衡量自己的要跟不要、能與不能之外,為了不讓自己因為發作而垮掉, 便會建構出一套縝密的警報機制,確保自己能夠在偵測到風險時,採取 自我保護行動。實務上最常見的,就是會員遇到壓力,就馬上中斷當下 的行動、拒絕其他任何提案,或是一有不舒服就得趕快回家。

       為了確保自己不要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垮掉,多數會員都會在互動 中主張:「凡事盡力就好,做不來的不要勉強,有危險的最好避開」。 會員常常因此下修做事的標準,放棄一些「想要」。表面上似乎降低了 可能的壓力和挫折感,但這樣的生存選擇,和前述的警報機制緊密結合, 形成了會員身上常有固定化的思維與行動模式。對於各種嘗試所帶來的 不確定性,會員更傾向於選擇較為保守甚至負面的方向。於是,「警報 器」的守備範圍越來越廣,各種害怕與擔憂不斷被鞏固,行動因而趨於 保守,更不容易透過新的經驗來累積信心。長久下來,會員的生命選擇 與發展反而更加受限、停滯,形成另一種隱性的長期壓力。

       在會所裡,因著工作日及各類任務合作,會員在遇到不熟悉、不擅 長的事物時,身上既有的警報機制也會浮現,往往警報一啟動後就陷入 難以移動的狀態。鞏固這個機制的核心,是一種害怕與恐懼的狀態,會員基於過往的挫敗經驗,對當下的自己身上同時並存的「想要」與「擔心」,失去了掌握感。因此,工作者要鬆動會員的警報機制,前提便是 要增加會員對自己生命的掌握感。

       會員在過往挫敗經驗中逐步失去對自己的掌握感。因此,工作者首 要的重點依然是如何貼近會員,認識他們身上的苦與挫折是在哪種生命 歷史中生成,也讓彼此的協作關係有足夠柔軟、安全與信任的基底,能 夠開放地去辨識壓力的源頭,以及認識前述的保護機制是如何作用、引 發哪種後果。我們陪著會員將事件中各種不舒服與反應的發生,還原為 具體的事件歷程脈絡。當會員能夠清楚自己怎麼了,他的害怕就能稍稍 緩解,也才有餘力討論如何不被這個機制挾持,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向陽的會員慶仔,是餐飲組的核心成員。慶仔因為長年生病、吃藥, 動作變得不靈活而緩慢。「在家裡面,不像在向陽一樣可以進廚房煮飯, 媽媽都會說我動作太慢,不要我在廚房裡礙手礙腳」,1餐飲組讓慶仔有 練習的機會與發揮的舞臺,也因此慶仔對組別、會所有很高的認同。他 不只一次提到,來向陽就是為了找回自尊、能夠掌握自己想要的生活。

       慶仔雖然很努力地投入餐飲組的運作,但當壓力出現時,慶仔眼睛 就會往上吊,這樣的情形頻繁地困擾著他。慶仔形容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是:眼睛不受控制一直往上吊,眼前僅能看到一片空白,越努力去控制、對抗這種感覺,身體就越僵硬、腦袋就更加緊繃,到最後,整個人的身 心都癱瘓了,無法動彈。由於眼睛上吊帶來的痛苦與干擾實在太大,讓 慶仔更加費神去關注自己的不舒服感,一旦察覺到異狀,他就會擔心自 己等等會變得更嚴重,反而壓力變得更大,只能停下工作、趴在桌子上休息或是早退回家,甚至只要前一晚沒睡好、身體覺得疲累或有預感今 天可能會眼睛上吊,慶仔就會「預防性」地跟會所請假在家休息。這過 程並不是因為慶仔不想努力,而是他陷入自我預言實現的循環――只要 感覺到壓力,眼睛就會上吊,身心就必然癱瘓。

       有次,工作者問慶仔,他回到家後是如何休息呢?慶仔說,他會回 到房間裡躺著,把燈全部關掉,腦袋放空,讓自己的身體跟心靈都不要 有多餘的刺激,慢慢地等待狀況好轉。因此,慶仔把壓力造成的影響歸 因於自己生病了、抗壓性差又身心退化,發展出一套「盡力就好」的生 存邏輯――盡全力地防堵自己或別人給自己壓力。比方說,不要在組別 裡面做太複雜的菜色、不去爬太難的山、拒絕做太累的工作,總歸而言 就是盡可能不讓自己冒險。在工作者的眼裡,看見慶仔因此錯失了很多 機會,自然覺得可惜,但又難以鬆動他的選擇。

       工作者看到了慶仔的困局,也在日常一起做事的互動中,清楚感受 到慶仔想要進步、卻又害怕受挫的矛盾心情。於是試著在慶仔每次有不 舒服反應的當下,把握機會和慶仔討論他感受到的壓力為何。工作者有 個假設是:倘若能夠知道引發慶仔壓力的事件源頭,陪著他更有效的解 決問題,也許後面一連串的緊張和眼睛上吊,就有機會緩解。

       面對工作者的期待與介入,慶仔一開始的反應仍是堅持不舒服就要 回家,緊接著開始說起關於前世今生的故事,要反過來說服工作者不要 勉強他。慶仔說:他上輩子做了太多壞事,所以這輩子因為要還債才會 生了精神病,他只要遇到壓力,冤親債主就會趁機控制他。甚至,他這 輩子會和向陽的工作者和會員們相遇,都有著前世今生的因緣。

       當慶仔滔滔不絕地講起各種因果輪迴的故事時,餐飲組的兩位工作 者便會很有默契地,一方面讓慶仔盡情地表達,一方面從慶仔故事裡面 的情節切入,問他這輩子、這個當下遇到的不順利是什麼?幾乎每次的 對話,都能夠跟慶仔重新聚焦在他真正在意的事情。比如,早上炒菜時 不小心多放了調味料,就擔心菜不好吃,大家就會不想訂餐、餐飲組會 虧錢甚至垮臺。又或是,看到另一個年紀很大的會員,下午去買菜需要 人手,慶仔覺得如果不分擔的話顯得很沒義氣,又怕自己體力不好、回 家會太累,於是非常猶豫跟掙扎,擔心到最後因為沒辦法下決定,又引 發了不舒服,導致眼睛上吊。

       當慶仔能夠具體地講出他擔心的事情後,工作者和其他會員跟著他 一起想辦法。慶仔也經驗到,他的某些擔心是透過當下討論釐清、找到 解決方式來化解,身心壓力自然就能夠緩解下來。

       當然,許多壓力是長期的,並非每件事情都可以立即找到解決辦法。更多時候,慶仔仍會堅持「盡力就好」的邏輯,不一定願意往前冒險。 但在工作者鍥而不捨地嘗試下,慶仔已能夠在組別會議中,於其他人的 對話協助下,將表述引發自己不舒服的壓力源,以及他在事件中的內外 歷程,並與夥伴們商量。在他既有的保護機制裡面,不再只有「忍耐」及「忍不下去就馬上回家」兩個選項,對壓力經驗的詮釋也更能回歸當 下互動脈絡,而非只有無解的「前世今生、冤親債主」版本。

       以慶仔為例,當會員能夠和工作者一起回到當下脈絡中,釐清引發 壓力的歷程為何,也就能再往前討論,面對當前的壓力究竟該如何行動? 每種選擇會帶來的好處及風險為何?與會員一起具體化各種選擇的利弊 得失,是我們在向陽長年發展的集體文化,也是我們在陪伴會員渡過壓 力挑戰時,核心的工作方法之一。


陪伴會員共渡危機與挑戰
衡量利弊得失,決定如何行動

       「我曾經有一段生病發作的混亂期,後來吃藥把病情壓下來後,腦 袋變得很不好,變得很容易健忘,腦袋沒什麼用了……。我覺得,我沒 有好的工作沒有關係,沒有工作也沒關係,只要不要住院、不要退化就 好了。」(引述自會員 Rina 於 2017 年向陽成果展的發言)

       協助會員在疾病經驗與生命苦痛結構的擠壓下,拾回自身生命的能 動性,復甦想要變化的欲望,是作為會所工作者的我們,期望與會員一 起發展的方向。因此,我們希望能透過相互的協作,將會員當下壓力與 挑戰的意義,從過往的迴避、放棄與負面詮釋,翻轉為能讓人從中學習、累積信心與能力的正向力量。

       對於長期失去信心的會員而言,要抉擇自己該如何行動、承擔後果 所面臨的壓力,並不亞於引發壓力的事件本身。更何況,現實中往往不 存在著完美的、沒有任何風險的選項。因此,我們常常在實務中看到會 員們在做決定時猶豫不決,甚至希望工作者幫他們做決定。然而,做出 決定後,承擔現實結果,從行動的效果中回頭檢視自己的判斷,也是作 為一個人得以從經驗中成長的重要歷程。因此,工作者要讓會員能夠得 到機會,充分地分析各種選擇的利弊得失。事後的成敗風險我們可以共 同承擔,但決定最終該如何行動的責任與權力,還是要交回給會員。以 下以會員 Rina 的故事為例,說明我們是如何落實這些精神。

       二十多歲的 Rina,五專企管科畢業後,曾在紙廠打零工、也在相識的鄰居阿姨經營的早餐店工作過,但最後都是在混亂加劇、急性住院後, 被加藥收場。被診斷為情感型思覺失調症的她,為了穩定病情,一整天 的抗精神病藥物、情緒穩定劑、抗憂鬱劑、抗焦慮劑、瀉劑和軟便劑加 起來,足足有 20 顆,其中就包含著被稱做最後一線、國王級用藥的可致律(Clozapine)。Rina   認為自己已經無藥可換,她要極力地避免症狀變嚴重。

       因此,當初 Rina 被就服員介紹到向陽時,她不只一次地跟我們說: 請工作者不要給她壓力,她壓力太大就會住院,且她已經無藥可換,病 情再嚴重下去就只能去住玉里榮民醫院了。然而,Rina 的家境並不寬裕, 她想要在社區內生活,就得找到工作、賺錢謀生。因此,Rina 並非不想進步,但帶著害怕再度發作的恐懼感,因此做任何決定都會小心翼翼, 遇到壓力時也總是憋在心中忍耐。對她來說,運氣好的話,壓力也許忍 一忍就渡過了,就算事情沒往預期的方向發展,再怎麼樣也比自己出手還要好。過去的她,老是把事情搞砸,因此,維持現狀,永遠比未知的 變數還要好――這是 Rina 基於過往的挫敗經驗,歸納出的一套利弊權衡原則。

       Rina 說,她因為種種因素,求學期間被同學嘲笑、霸凌,所以她非常害怕跟陌生人相處。她認為,自己在早餐店工作那幾年,也是因為跟 客人互動,累積了壓力才會大發作。為了讓 Rina 能夠有收入、並慢慢重建信心,向陽的雅婷督導手把手地帶著 Rina 去做清潔類的工作,從附近的診所兼職打掃開始,後來又增加了民宿房務清潔。這類職場因為 不太需要和人接觸,且作業流程固定,Rina 工作漸漸上手,也得到雇主的正面肯定。

       只是,兼職的清潔工作,不但相當耗費體力,收入也有限。Rina 知道自己並不想一輩子都只做清潔,但若要轉做行政類的工作,無法靠著 她用原本習慣的方式盡力、努力就好。她得要磨練自己長期很抗拒、也 不擅長的職場溝通互動能力,而她原本遇到壓力就想要忍耐的習慣,也 就面臨挑戰。對於這一點,Rina 既猶豫又擔心,只能無奈地說:「有薪水賺就不錯了,要好好珍惜!」


於過渡性職場執行清潔工作中的 Rina。

       某一年,向陽因為更換場地,要從巷口搬到社區的中庭旁。因著此 次機會,會所整體的空間分配以及工作強度都被重新設計,同時,向陽 得到了新的過渡性就業職缺,數個月後就能讓 Rina 上線工作。這一份工作,雖也是清潔類的職場,但有許多機會須和辦公室內的其他同仁溝 通、互動。這樣的變動,即使 Rina 嘴上不說,我們也都能從相處中看出來她壓力頗大,已好幾年沒有因為恐慌不舒服而需要在家休息的她, 卻開始斷斷續續的請假。

       當時,我和幾個工作者都察覺到 Rina 的異狀,也推測她是因為會所環境改變、工作強度拉高,加上生活裡可能有其他的不順利,出現了 疲態和壓力。但當我們試著往前與 Rina 分辨她不舒服的脈絡時,Rina 總是臉色一沉地回答說:「我不能講,因為說出來會世界末日。」比起 開放討論會帶來的風險(此刻我們都還不明白,這個風險到底具體是指 什麼),她寧可帶著不舒服,選擇了繼續忍耐的那一邊。

       這個僵局持續了好一陣子。大約一個多月後,Rina 告訴我們,她因為冬天的季節性憂鬱,而有自殘跟自殺的念頭,症狀變嚴重。她在回診 時告知醫生此情況,醫生判斷有可能是可致律的副作用,導致自殺意念 增加,於是幫她多加了 1 顆千憂解。被加藥的結果讓 Rina 備受打擊, 因為她原先就已經吃了 20 顆藥物,有很多的副作用,她擔心自己的代謝功能因此更加退步,身體狀況再次變差。後來也確實因為增加了這顆 千憂解,她原本已經進步的排便能力,又退回會頻繁便秘的狀況。

       當時,工作者們和 Rina 進行討論,一起分辨她所謂的「症狀變嚴重」,到底要用什麼指標來衡量跟觀察?最後,Rina 列出了一些指標,比如胡言亂語、食量改變、變得嗜睡或失眠、亂花錢……,並邀請大家 在生活中一起觀察她的狀況是否惡化。討論到最後,Rina 此刻具體的難題是:究竟要先聽醫生的建議直接加藥,還是再積極處理壓力源、找方 法讓自己不要那麼憂鬱,然後持續觀察一陣子,評估自己的狀態是好轉、維持還是惡化?

       工作者們主張,一旦加上藥物,就很難再減下來,且若「變嚴重」 是源自於生活裡未消化的壓力累積,加藥後讓人的感覺變得更遲鈍,又 有副作用的風險。工作者怎麼想都覺得不是最好的選項,因此才邀請會 所的所有人,一起幫忙 Rina 觀察。Rina 對這個提案感到動心,但她還是很害怕,若是不聽醫生的話,會不會真的症狀更加惡化,導致去住院? 最後,Rina 仍是決定要加藥。

       當時我有一起參加討論,心底雖然不支持 Rina 的最終決定,但明白做這個決定的權力與責任是在 Rina 身上,我也同時明白,Rina 並不是在充分分析利弊得失之下,就做了這個選擇。因此,我接受 Rina 的決定,但不放棄繼續積極地向她提案,一起探究包括:

       一、加了千憂解之後,狀況是否真的好轉?
       二、倘若真的需要調整藥物,直接加千憂解是最好的選擇嗎? 三、正面處理生活裡的壓力,會是最有效的做法嗎?如何做?

       Rina 雖然不想要改變加藥的決定,但這幾件事情若能弄清楚,長遠而言對她還是相當有益處的,因此她也展現出高昂的動力。我們先設定加藥後一個月的觀察期,並同步去諮詢另外一位她也很熟悉的醫師,結 果醫師針對可致律可能產生自殺意念的診斷,反而給出了換藥與減藥的 建議,把千憂解換成另外一種可以增加可致律濃度的藥物,讓可致律的 劑量下降一點,減低可致律的副作用。這結果讓 Rina 很震驚,但她還是選擇相信原本的醫生。

       一個月後,Rina 的狀況並沒有好轉,請假的頻率反而從一週一次, 增加到一週好幾次,理由都是不舒服或恐慌發作。於是我再度向 Rina 提案,嘗試正面處理生活中的壓力。我請她提出目前最有壓力的一件事, 試著一起討論然後解決,看看狀況是否會比較好? Rina 同意了。隨後讓我料想不到的是,她從家裡帶來了一張契約書,是她多年以前和一個 美語補習班簽下的合約。

       原來,當年她為了準備考試,報名補習班的英語課程。結果幾天後, 她就因為精神症狀發作而去住院了。簽約的當下,狀態已經稍顯混亂的 她並沒有細看內容,合約上註記了只要她沒有解約,就會逐月自動扣款。一堂課都沒有上的 Rina,在出院之後沒多久收到法院公文,宣告她積欠近十萬塊的補習費用。Rina 在無力償還之下,不敢去任何的銀行辦理帳戶,也不敢存錢在郵局戶頭裡。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沒再收到法院的通 知,這個問題也就被她擱置多年。

       如今,因為她即將到新的職場工作,薪資會直接轉帳到戶頭,她因 而必須重新啟用帳戶,也就避不開這個她擱置已久的問題。

       「如果這件事沒解決,妳打算怎麼辦呢?」我問。

       「不知道耶……,可能就不去工作了吧……,」這話雖然看似消極, 我卻聽到她語氣裡的不甘心。於是我再和她提議,一起去法律扶助基金 會找律師諮詢。起初 Rina 因為害怕律師查詢個人資料後,法院會再次找她麻煩,在此我分享其他會員處理債務協商,最後都能打折還款的例 子,並告訴她:「妳的人生要走到下個階段了,前面有很多因為生病, 導致許多事情處理不來而留下的包袱。我們想辦法讓這些包袱離開,讓 妳能夠專心的往前走吧!」

       或許是老天看到了 Rina 想要翻轉人生的誠意,決心給她一個考驗與祝福。經過兩次的法扶諮詢後,我們才搞清楚了,Rina 當時簽約的美語補習班早已因為財務問題而倒閉,跟許多客戶仍在纏訟中,要賠償的金額高達數百萬,而公司負責人早已潛逃,不太可能為了追討 Rina 積欠的十萬元,再出面打官司。因此律師請 Rina 安下心來,放心去工作吧!
從法扶回到會所的路上,Rina 感嘆地告訴我,她因為生病、反覆住院,人生從五專畢業後就一路停滯到現在,Office 軟體都從 2007 變成不知道幾代了!她因為自己的人生定格、和社會發展脫節,於是對很多 事都感到害怕,才變得越來越膽小。最後,她謝謝我沒有放棄和她討論, 一起把這個壓力解決了。

       或許是債務事件的成功經驗帶動 Rina,隨後她很積極地約了其他工作者,談起了自己近期的不適應。人的狀態也慢慢變得穩定,三個月後 順利銜接上過渡性職場的工作。從那之後,我再也沒聽過她說出「不能 講,世界會毀滅」這句經典臺詞了,反而比較常聽到的是「我希望你告 訴我」,希望我們能直白的告訴她,她需要改進的地方。

       幾個月後的成果展分享中,Rina 才比較自在地解釋起,為何她當初覺得說出來世界就會末日。她說:「一開始,我覺得把自己的擔心講出 來也沒有好處,因為原本狀況已經很糟了,雖然我處理不來,但至少我 知道自己可能會怎樣,就決定忍耐、忍耐就好。若是講出來了,我不知 道別人會是什麼反應,事情會不會反而變更糟?以前的經驗都是說出來 之後別人更誤會。所以我覺得,比起要去處理這麼多的不確定,自己一 個人忍耐,自己懲罰自己,還比較好。」


Rina 於 2019 年的成果展中,上臺分享自己為何會覺得「把想法說出來會世界末日」。


大愛電視臺到學校採訪 Rina 的工作現況與心路歷程。新聞報導影像連結:https://fb.watch/hrbRDfTh81/

       與 Rina 工作的 6 年期間,她每一次的關鍵進步,幾乎都是圍繞著壓力事件、從中練習突破自己長期的僵局。漸漸的,Rina 從剛開始沒有信心,慢慢確信了自己的進展。這 6 年來她不但沒有去住院,還得到了力量回頭整理自己過往生命裡的恨與失落。我們一起去各個校園演講, 拍了一部紀錄片、演了一齣詮釋自己為何生病的戲。前陣子,Rina 更是成功應徵上學校行政助理的全職工作。

       Rina 跟我們都很清楚,這些進展的背後,是諸多不容易的累積及許多人共同投入協作的成果。她清楚表示,「絕望感」是讓她以前人生失 去動力與信心的關鍵原因。她之所以願意敞開經驗、和她人分享,是希 望能夠幫到更多得不到機會、還在掙扎的人。於是,透過每一次的慶祝 及對外分享的機會,我們跟 Rina 一起讓這些成果能夠正向地影響更多的人。


共同歡慶成果,創造正向的意義感

       會所的會員是永久制,工作者與會員之間、會員與會員之間得以發 展長期性的協作關係。工作者不僅更有機會貼近會員過往的苦與挫折, 也陪著會員一起轉動他們未來生命的各種可能性。於是,會員人生不同 階段裡的難題,也就成為會所裡頭大家一起想辦法面對的功課。

       當會員進行了一段時間的努力,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時,一起慶賀 會員的進展,是非常重要的。為什麼這件事非常重要呢?因為會員參與、投入的種種努力,對應的都是生命裡停滯已久的眾多複雜難題與結構, 會員過去時常會經驗到,他付出很多的努力,只換到一小步的變化和進 展,也時常得不到周遭人的欣賞和肯定。對會員而言,難免再次感到灰 心與辛苦。

       這種辛苦,過去沒有機會被自己好好承認跟了解,於是付出辛苦的 意義,往往就只剩下無力感和委屈感。但就如同前面所寫的,會員跨出 的一小步,放回他的生命中,其實都是意義非凡的一大步。回到會所, 會員的每一小步,在這裡都被看到、被慶祝,是讓會員身上過往得不到 機會被肯認的種種努力,能公開地被肯定,從負面意義轉化成正向意義 的過程。

       會員透過慶功、交流等形式分享自己的歷程。這些經驗除了能得到 正向的回饋和肯定外,也產生會員相互經驗間的共鳴,帶動其他還在猶 豫、有害怕的會員,因為有所共鳴而願意讓自己的情感與經驗出土。因為共鳴而來的相互回饋,也幫助願意分享的會員,能夠更深化自己經驗 的意義,也從相互的連結中打破原有的汙名、孤獨與無力感。

       以文章前面提過的會員們為例。工作者與崴崴協作,一起整理崴崴 身上從生病絕望到逐步找回希望感的歷程,創作了《一位思覺失調少年 的起承轉合》戲劇。崴崴的戲中呈現了幻聽對他的干擾,其他會員也都 很踴躍的參與錄製幻聽聲音的工程,但到了要招募能夠上臺演出的演員 時,多數會員都因為害怕現身於社會大眾面前而不敢參與。會員們因為 過往都是選擇躲藏、消失於公眾視野,因此擔憂著,究竟這些生病經驗 被外界看到時,會帶來理解還是更多的誤解?


崴崴以戲劇呈現自己症狀發作時的身心感受,並於公開舞臺上演出。



上圖:《一個 Freak 的養成計畫》演出過程劇照。演出影像連結:https://youtu.be/0JRyZsNDzwA
下圖:《一個 Freak 的養成計畫》首映會,大家一起到向陽看線上直播。

       戲劇演出的那天,有八十多位來賓蒞臨向陽看戲,並獲得好的迴響, 有觀眾回饋自己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被症狀干擾是這麼辛苦的一件事, 謝謝演員們願意勇敢地演出來。這次的成功經驗,打開了會員們的視野 與信心,在那一年的慶功宴中,有參與演出的會員們分享,原來現身不 是這麼可怕的事情,透過現身讓更多有類似經驗的人,他們身上的辛苦, 可以得到被理解的機會!

       兩年後,總說自己是外星人、有人群恐懼症的 Rina,也從當崴崴戲劇的配角,進展演出自己故事《一個 Freak 的養成計畫》的女主角。這一次,登場演出的會員們不僅全部使用本名登場,也同意影像公開上網, 大家很有底氣地主張:生病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後來崴崴來參加 Rina 等人的戲劇播映會時,他很自豪地說:「我是第一代的演員,看到有越來越多人願意現身說自己的故事,真是太棒 了!」

       我們協助會員能夠在面對生命難題的過程裡,不被過去的挫敗感打 倒,能頂住壓力發展有意義的行動,從行動中累積學習。這層意義性將 會長成厚實的底氣,成為會員在生命的風浪中,能夠掌握住的一種力量, 撐住他們不返回充滿限制的舊模式中。這些不同經驗的階段性成果,除 了累積回個別的會員身上,也將成為會所社群的發展能量,能夠成為不 同會員之間可相互經驗參照和彼此支持的力量。


崴崴在慶功宴上分享自己的進步歷程。


       在向陽,我們也就這樣一路陪著會員,整理他們每一步的努力與進 展,然後和會員一起,透過交流會、社會宣導、慶功宴、成果展、戲劇 展演……,將這些珍貴的經驗分享出去、影響更多人。

       會員 Rina 就在戲劇的推廣文宣中寫道:「來向陽 4 年多,從以前的膽小怕生,到現在的熟識大家,雖然現在對外面還是膽小怕生,但現 在不用再有很深的害怕,慢慢地對人類改觀,也漸漸能和人相處在一起。最大的改變我覺得是『從角落,到臺上表演』,剛來的時候我只躲在角 落,默默地看著大家,成果展只躲在廚房角落不願意出來,導覽也吞吞 吐吐的。現在的我已經可以到校園和里鄰演講,和在成果展演戲和跳舞, 工作也從一個禮拜一次的兼職打掃,慢慢做到可以 5 個半天的工作,再

       到現在成為全職的行政人員。在這之中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花了 6 年的時間一起工作,也證明了一件事,人是能夠雕塑的,是能夠進步的, 但必須接受不斷的要求,這個蛻變是很艱辛的。」

會員的人生往往是起起伏伏的,起伏裡面有很多的無奈和結構性難 題,會員能夠在難題中前進一小步,嘗試新的做法,都是非常重要且值 得敬佩的。會所作為社群,也就陪著會員一起共渡人生風浪的每一步, 重構每一步的珍貴意義。

       因此,我們能夠很肯定地說,運用會所社群關係的連結、共享的成 果、翻轉彼此身上都有的負面經驗,是很珍貴及有力量的重要元素。從 個人的受困、挫折、嘗試到社群間相互的協作、對話與共鳴,如何善用 會所作為社群的優勢,編織工作者、會員與社區之間彼此共好的關係, 就成了會所工作者必修的功課。


  1. 引用自李佳臻(2022)於政大社工所的碩士論文〈會所的夥伴關係如何可能-成為會所工作者的行動歷程〉,頁 119-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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