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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會所空間 建立歸屬感,重塑生活

打造會所空間
建立歸屬感,重塑生活

作者/侯玉珍 新北市慈芳關懷中心主任

       「這兒有扇隱形的門,喔~那兒是真的門。」慈芳關懷 中心六十多歲的會員強叔,時常會在慈芳的各空間遊走,某天,他站在主任的辦公室門前,突然大聲地喊出這句話,當時的主任雅君立刻離開座位,跑到門口回問:「強叔,這裡哪有門?」原來,慈芳為了讓會所的空間更加開放,早已把各個隔間的門都拆掉了,會員也都可以自由進出、使用所有的空間。那麼,強叔為何還在辦公室前,說這兒有扇門呢? 從他戰戰兢兢、遲遲不敢往前踏入的反應看來,似乎真有這一扇無形之門,強叔也告訴自己:不可以隨意地走進眼前的空間。

 

從人與空間的關係說起
會員心中的那道無形之牆    

       在會所裡頭,我們很強調工作者與會員都能平等、肩並肩地一起合作。慈芳的空間,就是彼此一起日常共事的地方。慈芳在 1995 年由庇護工場正式轉型成會所,從草創期起我們就一路落實著「會所是會員的」之精神,讓空間能夠具備吸引力跟開放性,破除會員身上共同都有的, 如醫院病房那般嚴肅、冷冰冰、充滿區隔與限制的既定印象,藉此重新 活絡會員的動力,帶動他們能開始表達想法,找回對生活的想像。

       慈芳在不斷調整有形空間的過程裡,反覆經驗到會員心中,存在著一道又一道無形的牆,牆內的一端是既封閉,又安全的小角落。就以前面喊出「這兒有扇隱形的門」的強叔為例,強叔在 17 歲時就生病了,五十多年來反覆在醫院、工作坊和家之間往返。在父親過世、母親住進 療養院後,強叔獨居著,他總是待在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個書桌、一個 衣櫃的房間裡,發呆、自言自語、說黃色笑話給自己聽。



會員強叔家內空間一景。強叔獨居於此,他的房間位於照片左側門後。

       強叔的房間,是他心中無形之牆的小縮影,除了和外界有種隔閡和 疏離,也反映生活中有種不容易被打破的「固定」。強叔剛來到慈芳時 經常會輪值小商店的櫃檯,每到休息時間他就只會在小商店內遊走,不 敢隨意走到別的地方。他覺得慈芳很多地方是「不能進去」的,因為要 做事而非得要進去時,強叔就會在門口站非常久,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是 個努力展現出禮貌的學生,要進訓導處前就要喊「報告」。對他而言每 個空間都存在著既定的規範,他不可以隨意地打破這個規範。

       強叔說:「我有精神病,沒有寄託。」慈芳有一些會員也是如此, 心中存在著一道又一道的牆,那道牆的背後是關於自己人生的失敗和放棄,要踏出去實在有太多危險,所以,就找個小角落躲起來就好,躲在 心底、躲在醫院的病床、躲在實體的房間裡。強叔雖然移動到了慈芳, 但他心中的小房間,一直背在身上。

       正如同國際會所準則第 13 條所寫的:「會所有自已的地理空間, 與其他健康中心或機構分開,亦不受其他服務或活動所影響。會所的設計有助於工作日的推行,具備吸引力和足夠空間,使人受到尊重和享有尊嚴。」1 我們透過將慈芳的有形空間打造得更自在、更有一起過生活和 做事的氛圍感,嘗試打開會員心中那一道又一道、充滿隔閡與疏離的牆, 促進彼此能有所連結、相互理解。本篇分享慈芳是如何透過空間的逐步 調整,認識與打破會員身上的無形之牆。


會員強叔。攝於慈芳第八屆社會瘋印藝文展《日復一日》舞台劇演出。


慈芳空間初打造
破除會員對機構生活的既定想像

       慈芳關懷中心成立第一年,工作者們希望將慈芳打造成會員的第二個家,將會所的各個區域設定不同的功能,希望能夠承接各種狀態的會 員。會有「第二個家」這樣的意象,是觀察到當時到慈芳的會員們,因 為過去多是進出醫院和復健機構,他們對「機構」的印象都是比較冰冷、拘謹而嚴肅的,來到「機構」的目的也是為了要紓解壓力、解決問題,因此走進來都是找個別的工作者講話,不太和其他人發生更多的互動。 工作者們希望能承接和轉動會員們的狀態,因此從空間規劃與調整開始, 打造出鮮明的活絡感與生活感。

       當時,除了規劃用於工作日做事的組別空間,2 也有隱密且溫馨的會談室,內有標準諮商時需要的舒適單人沙發座椅。還有為了滿足會員們 的休息需求,設置了木頭地板的圖書室、桌球桌、撞球桌、彈跳床等等。且特別配置 4 座三人沙發組,讓暫時還無法進入工作日運作的會員,能在角落的沙發區自在待著。後來,也運用空間來成立大大小小的社團, 由會員提案、主責運作。這些調整,都是希望打造出一個舒適而有溫度 的環境,讓會員在願意走進會所的同時,慢慢地敢於說話、提出自己的 想法,累積對空間、夥伴的情感與認同。

       會員的認同與活絡度逐步建立起來的過程裡,會員也開始提出各種自己想要完成的願望。要能夠實現願望,除了仰賴工作者協助外,也必 須和其他會員合作,同步把自己的能力及態度重新準備起來。在這個階 段,我們決定除了「溫馨」的元素外,更去營造能夠「一起做事」的氣氛, 使工作者和會員們透過工作日林林總總的合作,累積彼此能夠一起面對 問題、一起落實計畫的默契和集體文化。

       此時我們卻發現,慈芳規劃出溫馨又舒適的空間,且各種需要也都有對應的設計,但過多休息空間的設計,削弱了做事氣氛的營造,反倒 讓會員動不起來,會員待在沙發的時間,勝過在小組中做事的時間。這 也讓很多想實現願望卻遇到挫折的會員,常常就帶著半放棄的心情躲到 角落去。如一直很想要出去工作的會員昇宏,不斷地跟工作者表達:「我想要工作,我想要賺錢。」但每次說完後,轉個彎就打開圖書室的門平 躺休息,一躺就是一整天,躺到慈芳下班前,再起身找工作者說:

       昇宏:「姵妤,妳不是說要介紹我出去工作嗎?」

       工作者姵妤:「昇宏,你不是說要一起參與部門運作來為工作的體力做準備嗎?怎麼答應了,又到圖書室躺下呢?」

       昇宏:「我實在太想睡了,我想說休息一下就起來,一下子就天黑了!」

       這樣的情節,日復一日地循環上演,讓工作者開始反省:我們希望 會員能動起來,但空間的設計,又給會員們很大的空間選擇要做事或是 休息,而願意做事的會員,看到部分會員都在休息,做事的會員們也開 始出現抱怨,計較某些會員可以躺在沙發上一整天,那我為什麼要進廚 房辛苦準備大家的午餐呢?因為彼此共處在同個空間內,那些四散在各 處觀望、休息的會員,也會影響到整體的氛圍,降低其他人投入做事的 動力。如何改變這樣的空間氛圍,成為我們當時要設法因應的課題。

       慈芳關懷中心運作到第四年時,主任雅君等人至澳洲 Setpping Stone Clubhouse3 參與國際會所 3 週訓練,帶回了 12 項行動計畫, 包含會籍、工作日、關係、空間、過渡性就業、顧問委員會等等。這些 學習經驗刺激了我們對於如何帶動會員一起做事的想像,於是,我們開 始調整慈芳的工作日結構,將工作日的設計得更具體,做事的強度也大 幅提升,並同步在空間上做了大幅度的改變。

       我們做的第一個大調整,就是將單人沙發轉送給其他單位,並把三 人坐的沙發從會談室的空間移出,放到公共的工作區域,讓工作者能更 快、更清楚地知道哪些會員躺在沙發上。當有會員在做事的過程中,跑 去躺在沙發睡覺時,工作者就能主動過去關心他的狀況,並提醒會員如 果不舒服想休息,可以先回家去。此外,也鼓勵會員在遇到大小難題時, 回到組別裡面找大家一起商量,有需要個別討論時就使用會議室,會員 也因此減少了什麼事都要拉著工作者一對一地進會談室的傾向。

       上述的這些調整,都讓慈芳從空間開始強化「一起做事」的氛圍, 會員緩衝空間減少,且休息空間移動到工作區域中,意味著休息的性質 改變,調整為一起工作後再一起休息。我們很清楚地看到,在空間調整 的同時,也改變了會員既有的生活節奏與習慣。


把門和隔間拆掉,空間更開放

       為了進一步打造一起工作的感覺,慈芳把各區域做招牌清楚標誌說 明,讓進來會所的會員,能一目了然地知道文書部門、教育就業部門、 餐飲部門的位置,並且藉著掛起部門招牌,打造部門的門面,更有一種「我在裡面跟同部門的夥伴一起做事」的氛圍。

       部門的位置,座落在沒有隔間的公共區域內。而部分的空間,比如 會談室、圖書室等,因為設有隔間與門,遮蔽性與隱密性相當高,除了 讓在部門中辦公的人無法掌握是否有會員待在裡面,也讓公共區域中一 起做事的氛圍流動,難以進到這些隱密的空間中。為了讓慈芳的整體空 間更開放,在工作者與會員共同討論後,決議將多數的門與隔間都拆掉, 讓 200 坪的使用空間大部分都變成開放空間,僅留下會議室有門,作為需要私密談話時使用。

       打破隔間,讓互動能更直接的發生,帶來的直接效益是:當會員走 進工作區域時,不管是哪一個部門的會員,都能看到今天有哪些人來慈 芳,可以很自然地與他想關心的會員或工作者互動。而各部門的做事進 度、氛圍,也都能自然地流動、感染其他部門,部門之間的對話也可以 隨時隨地發生,也拉近了會員與工作者或是會員間的距離。

       當空間變得更開放,人跟人之間要互相看見、接觸互動的阻隔也縮 小了。慈芳透過破除物理空間上的區隔,創造出一個共享性的空間,打 破物理距離的同時,拉近了彼此的心理距離。而這也是一個社群要形成 集體認同的重要前提。


工作者取消固定座位
打破權力關係的區隔

       拆掉隔間與門,也包括了工作者與會所主任的辦公室。對於許多會 員來說,辦公室是「老師(專業人員)」待的地方。即便許多工作任務 需要使用辦公室內的文件與設備,會員進到這個空間,依然是戰戰兢兢 且不自在。正如同國際會所準則第 14 條所提到的:「會員和工作者皆可進入會所內的任何空間,並沒有劃分工作者或會員專用的地方。」這 樣的規範是希冀藉由物理空間的設計能向有意識的介入踏出第一步,打破工作者與會員彼此對於專業關係的既定印象,促使會所的實踐精神在 物理空間上能被落實。

       在辦公室裡面,最具有權力象徵的,就是工作者們的辦公桌。慈芳 在前 5 年時,工作者有自己固定的辦公座位。工作者會到公共空間來跟會員談話,要辦公時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隨著工作者的行政工作量日 益增加,工作者待在辦公桌的時間變多,會員不清楚工作者在忙什麼, 也會體貼地不去打擾工作者工作,看到工作者在忙就不敢靠近。因此,工作者與會員的使用空間有了明顯的區分,造成工作者常坐的位置,沒有會員敢去坐,常是圍著或略過工作者的座位。

       此外,因為當時電腦設備整體數量不夠,便只能集中放在辦公室內, 大家一起共同使用。即便電腦並沒有劃分是誰專屬,但會員因為平常就 不太敢進去辦公室,自然就不會去使用電腦,再加上很多人家裡原本就沒有電腦、生怕自己搞錯了什麼就把電腦用壞,這個動力最後就演變成, 會員只要進去用電腦就一定要找工作者陪同。

       因此,除了辦公室的門拆除外,我們也將工作者的固定座位取消, 改為依照部門任務規劃空間。工作者離開了辦公桌後,也被迫開始調整 自己的各項工作習慣,將大小任務帶到會所的不同空間中,盡可能和會 員一起共同使用公共區域做事。工作者改變工作習慣,更親近地進入會 員的世界。當工作者主動打破空間的使用界線後、並主動地靠近會員後, 慢慢建立起「所有的空間會員都可使用」的氛圍。我們也從中深刻的體 察到,「空間」不只關乎硬體環境與設備如何配置,更重要的是,空間 劃分了一種無形的權力界限,影響著工作者與會員的使用習慣。當我們 用事情、任務為前提來決定空間的使用時,空間的權力界線被打開,空 間與座位不再專屬於某人,而是服務於某些大家都能掌握的任務。會員 在做某件事時,就會很自然地去使用對應的空間。

       我們也透過這些調整,看到會員的改變。當我們拆掉了門、破除了 辦公室的界線感後,工作者帶著任務回到組別內,也會有自己常常會去 坐的位置。重點是,這次會員敢靠近也敢坐這個座位了。需要登錄人事資料的會員敢坐在關懷小隊工作者常坐的位置登人事資料;需要登餐費財務的會員也會坐在出餐小隊工作者的座位處理該任務;需要回覆物資 平臺資料的會員也習慣坐在里鄰小隊工作者常坐的位置去回覆。會員身上的一種固定與區隔被打破,更能自在地拿起自己的權力與責任。


開放式擺放工具、物品標籤、SOP、工作白板
增加空間的親近性

       當空間的用途,能和具體的任務連結後,我們同步地希望讓會員能 夠更清楚的掌握東西擺在哪裡、如何使用,而不必事事都習慣性地依靠 工作者協助或解決,或者因為找不到就直接兩手一攤地放棄。比如說, 有些會員因為剛來慈芳,不清楚物品的明確位置,舉凡文具、垃圾袋, 甚至衛生紙,都要叫工作者幫忙去拿。即便我們跟會員說:就在某某櫃 子裡呀,會員站在櫃子前面,也會遲遲不敢打開,生怕自己動到不該動到的東西。

       為了增加空間的親近性與易用性,對於時常會需要使用到的物品設備,諸如行政工作的文具,出餐時的刀具與鍋具,都依據會員跟工作者 平時實際做事的情況,來決定東西擺在哪邊最一目了然、做起事來最順手,讓這些任務工具都盡可能開放式地擺在大家最方便拿到的地方。而 針對需要擺在櫃子裡的物品,我們在所有的櫃子外貼上標籤,將物品的 位置標示清楚,讓會員能透過標籤說明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左圖:慈芳文具櫃,清楚標示每一層擺放的物品類別。
右圖:慈芳新買的櫃子。即便沒有標籤,會員也都熟悉用途且敢於打開。

       這樣的空間文化,持續累積數年之後,會員對空間的熟悉感跟掌握感提升,內心的猶豫、擔心和害怕下降,縮短了跟工作者之間的權力感 落差。隨著後來慈芳整修、設施設備更新,有些東西又回到沒有標示的狀態,像是公文流程、里鄰小隊的物資整理櫃子,但大家已經習慣去打 開那些沒開過的櫃子,遇到不懂的流程也敢於直接提出、熟悉任務的會 員也能回應跟幫忙。

       而針對新進的會員,要完成步驟比較複雜的任務,比如公文登錄、 刊物製作、報表統計等等行政工作時,各項工作都寫有 SOP,並公布在該工作區域或工作流程本中,藉此讓會員可具象化來了解工作步驟。會員遇到不會做的任務時,也可以直接去找到這些 SOP 來幫助自己排除不確定與困難。



上圖:出餐健康小隊白板。
下圖:慈芳大小事布告欄。讓會員能掌握組別動態與重要消息。

       最後,在慈芳的一天是忙碌且豐富的,會員要能夠參與,就必須掌握當下空間正在發生什麼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因此我們將各部門 的所有工作,都明列在各自的白板上,並且藉著白板公布週一到週五的 工作安排,結構化與公開化會所一週的規劃,讓會員可掌握慈芳的工作 節奏。每日上午及下午的開工會議,我們會利用白板進行分工,同時閱 覽白板上的重要資訊,會員可藉著白板上結構化且清楚直接的資訊,主動規劃、決定自己的一天要如何參與。

       綜上所述,會所的空間設計,是讓每一位會員都能很方便地參與進 來。透過這些細微但重要的設計,打破空間的權力關係,便於會員融入 會所的環境。而各種資訊的結構化、具象化,則讓會員對於在會所中的 生活結構,更有掌握感,能夠更積極地去決定自己要度過怎麼樣的一天。


跟著沙發流浪去
讓不同需求的會員也能融入空間

       慈芳這些年來針對空間的種種調整,大多數的會員在適應之後,對於調整帶來的效益,都持肯定的態度。但也有部分的會員,暫時無法透 過上述設計融入,我們仍會尊重會員的速度,可以待在他自在的角落,用他希望的方式參與會所。

       比如,第二章提到的會員阿玲,她打從來到慈芳的第一天,大部分時間都躲在會議室的沙發上,不參與工作日和組別的會議。阿玲對於會 所任何擺設的變動非常敏感,在我們把會所的門拆除後,會議室不再變得隱密,她被迫要看見別人,也被別人看見。結果,原本選擇都待在會 議室的阿玲,竟然到了公共論壇會議上,對大家說:「把門裝回去!」

       這是阿玲第一次在公開會議上發表意見。雖然大家很開心阿玲開始願意跟我們說話,但為了維持拆掉門後、工作日的氣氛活躍的正向效果, 我們還是跟阿玲說明這是會所的大改革,我們必須將門拆除。於是,阿 玲不得不自保,立即啟動搜尋在會所裡能讓自己安心的空間。當沙發被 搬出去後,阿玲就跟著沙發流浪去,離開了會議室、躺到餐飲組旁的沙 發區。這個位置跟餐飲組有一段距離,但又能聽到餐飲組工作日會議的內容。

       雖然,工作者沒辦法立即帶動阿玲離開沙發,但因為沙發區和餐飲組的靠近,阿玲不再因為躲在會議室裡而聽不到外面發生的事,且時不時就會聽到餐飲組討論菜單的過程。阿玲對「吃」的興趣被引發,時不時就會從沙發區隔空喊話,她提案要吃雞排、慶生會要買蛋糕等。這是非常不得了的進展!阿玲因為長時間擔心別人會害她,狀態非常緊張,一緊張又會眼睛上吊,所以才會躲在會議室裡面放空、不讓 外頭發生的事情進入她的世界造成更多壓力。一到中午,就默默地去外 頭買東西吃,有時候沒動力出去,就乾脆餓一整天的肚子。流浪到外頭 沙發區的阿玲,竟然就因此和餐飲組產生了聯繫!


阿玲在沙發的生活。

       餐飲組也就和阿玲保持著巧妙的距離,有點黏又不會太黏,不時地隔空喊話,邀請她進廚房一起烹飪。經過大約一年左右的熱情邀約後, 某一天在工作者的邀請下,阿玲戴著安全帽走進了廚房做菜。原來之前 阿玲之所以不願意進廚房,是因為她頂著一頭打結的長髮,擔心進廚房 用瓦斯爐會燒到頭髮。經過一番討論與交涉後,阿玲主動提出帶上安全 帽進廚房,以保護她的頭髮。阿玲也就頭戴著安全帽,完成了她的廚房初體驗。

       類似的經驗也發生在2018 年,慈芳因為房舍老舊內部需重新裝修, 裝修的聲音讓阿玲待不住。這次阿玲移動到離慈芳 100 公尺遠的便利商店,商店裡有著安靜的顧客休息區,冷氣舒適溫度適中。阿玲便改到便 利商店「上班」。在會所裝修完畢後,阿玲還因為便利商店太舒適了, 而不想回會所。於是會員們輪流上、下午各一次,不同人走到便利商店 邀請阿玲回來會所,告訴阿玲今天的午餐菜單是什麼、這個月的健康料 理做什麼。每天兩趟的大力邀請,不間斷地維持了一個月後,阿玲終於 再度回到會所。

       度過這麼多年下來的各種變動後,阿玲願意適應慈芳新的空間、並 重新找到能安頓自己的位置。阿玲每天一早來到慈芳,會坐在餐廳裡視 野最開闊、能眺望到會所全部動態的位置。阿玲用眼睛去感受每個小隊正在進行什麼事,這個位置距離出餐健康小隊最近,能聽得到開會內容, 阿玲能因此得知當天菜單、決定中午加訂她所喜歡的湯。

       每當遇到餐廳太多人時,阿玲會移動到前門總機旁的等待區,因為 大家都待在餐廳吃飯了,待在那兒也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她。有時阿玲也 會在中午休息時間,走進沒有人的會議室裡休息。阿玲能夠自己找到融 入慈芳空間的位置,在這裡對阿玲來說是安全的。而大家也開始聊起, 每天在中心的哪個空間看見過阿玲、她正在做什麼事、今天阿玲有沒有 出席。阿玲成為了慈芳不可或缺的一員,也在不知不覺間,形成要關心 阿玲的默契。這一次,阿玲不再只是跟著沙發流浪了,整個慈芳都是她 能夠隨時遊走的空間。


阿玲在餐飲組的帶動下參與工作日。

       從會員阿玲身上,我們看到空間變動對會員的影響,我們不希望排除任何一個會員,在工作日的前提下,仍盡可能創造空間涵融不同狀態的會員,這需要透過社群互助,會員間互相看見, 願意承接還無法融入環境的會員, 用社群的力量,拉住在會所邊緣的會員。


從熟悉的會所,進一步與社區空間產生關聯

       慈芳位在臺北捷運土城站附近的我們所處的大樓 6 樓,處於市中心鬧區、地理位置便利,從捷運站走到慈芳的 5 分鐘路程,會經過五穀先帝廟、長老教會、土城區公所、警察局、衛生所、傳統早晚市場、3 間便利商店,生活機能非常良好。我們所處的大樓共有 7 個樓層,分別有公托中心、里民活動中心、社福中心、圖書館,這些都是我們和社區居 民共享的生活空間。由於和社區相鄰,讓會員即便只是下樓抽菸、買東西,也都會和社區發生互動。我們這些工作者,一開始並不曉得會員和 社區空間的關聯是什麼,社區會不會排斥我們這樣的精障單位。但隨著 幾次事件的發生,我們才曉得原來社區中有許多人認識會員,並且不排斥他們。

       「喂~有一個小姐正在我們便利商店咆哮,麻煩你們來處理一下。」轉角的便利商店店員,因為看到會員怡均在店裡發脾氣,第一時間是打 電話給慈芳的工作者,而非通知警察。店員之所以願意這樣做,背後有著一段故事。

       會員怡均心情不好時,會在 200 坪會所空間裡怒罵,只要讓怡均罵完,她的心情就會好轉,這是會所裡大家都知道的事。熟悉怡均的會員 宜珍,每次總會在怡均心情不好、大聲怒罵時,靜靜地坐在怡均旁邊聽 她生氣的內容,溫柔地與怡均講話,也提醒其他被怡均情緒影響到的會 員,不要太在意怡均的怒罵內容。宜珍會說:「怡均就是在發脾氣。有時候就是會這樣,讓她發脾氣吧!」但有時怡均心情釋放不夠,就會說:「我心情不好,我要讓更多人知道,會所的大家已經知道了,那我換地 方讓不知道的人知道!」

       一次怡均在便利商店休息時,工作者玉珍也進到便利商店,店員看 到玉珍跟怡均打招呼,立馬跟玉珍說:「這位小姐經常來我們商店,心 情好的時候就像現在一樣靜靜地坐在位置上,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大聲 咆哮,我們報過警但沒有用。既然你們認識,下次若發生了,請告訴我 可以怎麼做?」玉珍遞上名片給店員,之後如果再遇到怡均咆哮,可以 打給慈芳,讓慈芳的人下樓勸說怡均。

       「鈴鈴鈴~慈芳嗎?你們有位會員正在我們便利商店咆哮,麻煩你 們來處理一下!」

       「鈴鈴鈴~你們會員怡均正在我們便利商店拿著飲料不結帳,一直 站在櫃臺,麻煩你們來處理一下!」

       會員岳曾、宜珍自告奮勇,下樓去便利商店請怡均上來。

       岳曾勸道:「怡均不要鬧了,沒有錢就放著,我們上樓吧!」宜珍也一起幫忙:「來,我幫妳拿去放。」

       對於岳曾、宜珍來說,「我們都是慈芳的一分子」,他們知道怡均 只是罵累了,而拿飲料不結帳,純粹只是口渴想喝飲料但沒錢。會員理 解怡均,也知道怡均這樣會為便利商店店員帶來困擾,因此他們願意去把怡均勸上來。會員間的互助,感動便利商店的店員,讓互助從會所延 伸到社區,也讓社群的觸角延伸到社區中。

       另外一個刺激我們思考慈芳與社區關係的經驗,則是阿玲走失的故 事。阿玲家住在樹林,每天來慈芳都要透過家人機車接送。某一天,因 為阿玲想要提早回家,不想等到下午 3 點家人來接,就自己從土城徒步走兩個多小時的路回樹林的家,在這之前阿玲並沒有跟慈芳任何人說她 要自己回家。

       當阿玲的媽媽在約定的時間來到慈芳、卻等不到阿玲出現時,媽媽 慌張地衝上 6 樓大喊:「阿玲不見了!」問了慈芳內的所有人後,大家都不知道阿玲去了哪裡。我們想著阿玲可能會去的地方,分頭到附近找, 卻沒有找到。有人提議可以到里長辦公室廣播:「請阿玲趕緊回慈芳, 媽媽來接了」。沒想到透過里長的廣播,許多鄰居們一聽到廣播的穿著 描述,竟然知道說的就是阿玲,於是紛紛出來幫忙。

       認識阿玲的店家老闆紛紛走出店外,彼此詢問起:「那個女生今天 怎麼沒來借廁所」、「對~那個女生今天怎麼沒有在我店外面坐」、「那個女生怎麼沒有進來店裡吹冷氣」、「我還以為那個女生今天沒來,原來是不見了,平時這個時間都會路過我店裡的」,鄰居們開始回想今天 怎麼都沒見到阿玲,紛紛走到里長辦公室,熱切地關心此事。

       廣播後的一段時間,有位鄰居主動通知慈芳:「我有看到那個女生, 今天我騎車從城林橋回土城的路上,有看到她一個人走在橋上。」城林橋是土城通往樹林的重要道路,橋的邊邊有安全的徒步人行道。看來阿 玲是想要自己走回家,但這趟路需要至少 2 小時,阿玲的媽媽感到不可置信,她認為阿玲在沒有人帶、也沒自己走回家過的狀況下,怎麼可能 會自己走回去?阿玲離開慈芳也快兩小時了,媽媽打電話回家一問,家人才說:「阿玲剛到家,好像很累,一回來就進房間了。」原來阿玲走 回家的路就是媽媽每天騎車接送的路,阿玲靠著每天的記憶走路回家, 但這樣並沒有比較早回到家,跟平時媽媽接送的時間一樣,反而更累。

       阿玲的走失記,打開了我們跟鄰居對話的機會,也因此我們才發現 到鄰居其實一直默默的在關注慈芳會員,而且非常細膩地記住會員的生 活動態時間軸。我們意識到,要拓展會員世界裡的空間感,不能只關注 會員跟會所內的空間,我們期待跟著會員一起走進更寬廣的在地生活空 間。正是因為會員認同慈芳、能把慈芳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和生命的後 盾,我們也才有了關係的基礎,能夠開始準備帶著會員往外走。


破除無形之牆,重塑歸屬感與生活想像

       會員心中築起一道又一道的牆,阻隔了會員與社會的距離。當會員 躲在牆內,讓自己封閉在一個安全、沒有壓力的空間裡,長期下來也就 慢慢壓縮了自己對生活的想像和動力,和外界越來越疏離。因此,慈芳 從邀請會員走入會所,陸續拆掉門和隔間、丟掉沙發、架起白板、擺出 物品、在櫃子上貼上一個又一個的標籤,種種調整,都是希望通過建立會員和慈芳這個實體空間的歸屬感與連結,帶動會員走出他心牆內的無形角落。

       跨越無形之牆的過程,反映在會員此刻決定自己是否要走出房門、 今天是否要來會所、今天想要度過怎麼樣的一天,這個過程需要其他人 貢獻一塊支持的磚,才能讓會員有動力與信心重新思考如何堆疊一天的 生活。會所打造出一個相對安全的空間,使會員能勇於表達自己的想法、嘗試認識人、體驗社群的生活合作,重新建構自己的生活目標。這些準 備,都是會員重返社會的重要基底。

       「喔~這裡是檔案辦公室,不是護理站,也不是主任的辦公室。」在慈芳待了十多年的強叔,已成為部門工作的核心臺柱。慈芳每一階段 的空間調整及變化,都在強叔身上產生重要的作用。多年之後,強叔再 次站到他曾經猶豫萬分、不敢踏進的門前,這回他很清楚地說,這裡不 是他住過的醫院,沒有那個隔著玻璃、不能隨意踏進去的護理站。強叔 走出了他的房間,離開了固定的位置,也拆掉了他心中的無形護理站。 現在,他會在做事、休息的過程裡,遊蕩在慈芳的各處,你隨時有機會 在經過他身邊時,聽到他的無厘頭發言及黃色笑話,甚至看到強叔因著 藝文展、社會宣導,出現在校園、街頭與舞臺上,唱著歌、說著話。強 叔跟慈芳一起打破了原本世界裡的固定,走出了一條又一條不一樣而且 意義萬分的路。

 

左上:強叔第一次負責主持行事曆討論會。
右上:強叔第一次參加兩天一夜戶外活動。右為慈芳工作者蕭靜惠。
左下:強叔參與第九屆社會瘋印藝文展〈有精神〉。照片地點為臺北市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強叔向來看展小朋友介紹自己的作品。


  1. 引用出處:國際會所官方網站 https://clubhouse-intl.org/
  2. 慈芳關懷中心已邁入第 18 年,每年依據會所內成員的發展與需要不同,重新檢視並規劃工作日組別與任務。我們前後經歷幾次階段性的變革,組別任務的轉變的同時,組別的名稱也因此有所變化。因此在本文中會依序使用「組別」、「部門」、「小隊」等名稱來反映不同階段對工作日部門的真實命名。
  3. 1998 年慈芳中心主任戴雅君、工作者陳怡方、會員王仁煌、蔡宛珊前往澳洲參與為期三週國際會所教育訓練,Setpping Stone Clubhouse 1994 年成立,如今為國際會所培訓中心之一。(https://www.steppingstoneclubhouse.org.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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